当地时间2019年6月1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访问德国。

图：Sean Gallup/Getty/VCG

Daria Kaleniuk相信每个腐败行为背后都有一个名字，每个腐败交易背后都有一个真实的人，而这个人必须要为他的行为负责。

这也是她在2013年联合创立的乌克兰反腐败行动中心（Anti-Corruption Action Center）要做的事情——点名这些人。

长期以来，乌克兰一直被腐败问题困扰，在透明国际的排名中处于欧洲地区垫底的位置。而在过去6年里，乌克兰政治经历了颇具戏剧性的变化，示威、革命、冲突、转型、选举。2019年初的总统大选中，在乌克兰政治讽刺剧《人民公仆》中扮演主角的泽连斯基出人意料当选总统，而反腐败是他竞选中的标志之一。

2019年6月30日，在中国大连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新领军者年会期间，Daria分享了她对于腐败问题的看法。

Daria Kaleniuk

问：是什么让你投身反腐败运动？

Daria Kaleniuk：简单来说，我希望可以依照公平的规则行事，帮助我的国家最终实现繁荣，但现实就是各种不公平大行其道。不管我尝试什么样的运动，最后总是受到腐败问题的影响而告终。我发起过有关孤儿问题的倡议，在文化领域、国际青年人交流的领域也尝试过很多项目，但我做的每一件事遭遇的最大障碍就是腐败。

与此同时，我也是一名受训律师，我试图找出是否有法律工具可用，以专业的方式对付这个深层问题。我还获得了一个在美国学习的机会，可以研究国际性的法律工具。带着获得的知识和灵感，回到乌克兰后，我建立了这个中心，尝试一些方法在乌克兰展开摸索。我们发起了很多反洗钱的倡议，我们跟踪乌克兰腐败的官员、寡头们的钱，在全世界范围内追踪这些钱的流向。同时，我们也鼓励乌克兰和国外的执法机构，促使他们对这些行为采取行动。通过这些实践，我们弄清楚了在政策领域里，哪些方法管用，哪些不管用。这样可以帮助我们准备合适的政策建议，开展倡导工作，过去5年，我们得以建立一整套反腐败的基础设施。

问：我们经常可以读到，乌克兰腐败情况非常严重，实际情况到底如何？

Daria Kaleniuk：你之所以听说乌克兰腐败情况很严重，部分原因是我们让乌克兰的腐败行为公开化了。也有一些国家，腐败情况可能比乌克兰要严重得多，纳税人几十亿美元的资金都被掠夺，但从来没有被曝光过。在乌克兰，我们对独立媒体进行投入，同时也正在推动立法方面的变化，为曝光不法行为、监督政客创造工具。所有这些努力都会产生比以前多得多的关于腐败的信息，这并不一定意味着腐败行为更多了，而是人们对于哪些人从国家盗窃财产、如何盗窃，更了解了。

所以，我不认为乌克兰是世界上最腐败的国家。事实上，在过去5年，我们取得了很大进步。当然，必须承认的是，还是有很多腐败行为，社会也弥漫了沮丧和不满情绪，人们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他们希望那些盗窃国家财产的人进监狱。

问：你刚才提到，乌克兰最近几年新建了很多反腐败的基础设施，这些新的机构是否发挥了作用？

Daria Kaleniuk：不是所有的机构都有用。我们的策略是，从头开始建立新的犯罪调查机构，因为要想改革现有的检察、司法、调查体系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些系统很大程度上都被寡头、精英们控制，腐败系统接管了这些机构。因此，聚焦于一些可以从头开始的小的事情要容易得多。所以，我们集中了大量的力量来建立国家反腐败局和特别反腐败检察院，后者会接手反腐败局调查的所有案件，然后提交反腐败法院，法院负责处理所有这些案子。这就是我们作为公民社会组织与合作伙伴一起努力推动的犯罪司法改革。我们可以追踪这些机构的每一步程序，也可以监督申请这些机构有关职位的候选人，防止那些缺乏操守或者有不良记录的人进入这些机构。如今，这些机构已经开始对一些在乌克兰曾被认为没人敢动的人物进行调查。尽管反腐败法院还在组建过程中，但已经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案子被审理，这在5年前是无法想象的。

问：对于从事反腐败工作的非政府组织来说，你遭遇过危险吗？

Daria Kaleniuk：是的，曝光腐败行为在乌克兰是很危险的。最震撼的事件是2018年针对反腐活动人士卡特里娜·甘兹尤克（Kateryna Handziuk）的谋杀，她被浓硫酸袭击，全身40%的皮肤被严重烧伤，3个月后不幸辞世。她的案例是一个生动例子，提醒我们这个地区的活动人士承担着遭遇恐吓的高风险，包括人身袭击。这里面的原因是，警察没有尽到调查的职责，反而试图掩盖这些袭击。还有一个原因是，地方政府实际上和有组织犯罪有联系。在这些地区，当地警方和其他执法部门的成员通常都是掩盖有组织犯罪链条中的一环。

所以，好的一方面是，越来越多的人在曝光，在监督，在讲出真相。坏的一面是，他们受到人身威胁。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没有遭遇过人身攻击，更多对我的攻击是，有人操纵虚假信息，试图打击我和同事的可信度。当然还有心理上的压力。在乌克兰，反腐败活动人士被要求提交和官员一样多的材料、申明等等，这其实是官员针对我们反腐败工作的一种报复，他们要来惩罚我们，因为我们要求他们公开有关自己的资料，曝光他们。

问：跟过去相比，腐败现在有没有发生新的变化？

Daria Kaleniuk：7年前，腐败行为要明显得多，有很多大规模的腐败案件，很惹眼。现在，随着乌克兰透明度的增加，在一些领域，腐败行为变得更复杂了。当然，在另外一些领域，还是很明显的。

问：我们看到，在对特朗普“通俄门”的调查中，特朗普的前竞选经理Paul Manafort被控隐瞒收入——他曾在乌克兰担任政治顾问工作，获得数以百万美元计的报酬。这种跨国的不法行为是一个新趋势吗？

Daria Kaleniuk：跨国腐败行为很流行。事实上，如果没有国外的环境支持，发展中国家的腐败行为就无法持续。在乌克兰以及其他后苏联时代的国家，腐败官员喜欢把他们的钱藏在西欧。他们还要依靠形形色色的顾问、说客来洗白他们的声誉。Paul Manafort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这其实是西方民主的一个弱点，这一点必须要改变，他们不能再接受脏钱。

事实上，我们有国际反洗钱工具。不仅仅是西欧，还有其他一些地区也都是国际反洗钱标准的成员。现在我们的腐败官员知道，把钱放在西方可能更危险了，所以他们有时候把钱转移到沙特阿拉伯等地。国际反洗钱标准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金融机构不应该接收犯罪来源或者可疑来源的资金。公民社会组织和调查记者也会曝光真相。

问：在今年初的乌克兰总统选举以及将于7月进行的议会选举中，反腐败话题占据了怎样的角色？

Daria Kaleniuk：反腐败是人民的头号期待，新总统许下了很多承诺，如今他的政党也一样许下了很多反腐败承诺。另外一个竞争的政党也很关注反腐败议题。所以，对乌克兰来说，反腐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

问：新总统泽连斯基在竞选时许下了大量反腐败的承诺，你对乌克兰反腐败的前景乐观吗？

Daria Kaleniuk：其实，如果不依靠议会的话，我们的新总统能做的事情并不多。我们是一个议会总统制共和国。所以，在7月的议会选举后，我们可能可以对他的措施看得更清楚一些，因为我们可以知道谁在议会占据多数席位。

问：在你看来，如何才能有效地预防腐败？

Daria Kaleniuk：预防腐败最低限度的工具是对腐败行为必须要有惩罚，如果人们违反规定但不会受到任何制裁，那他们就会继续违反，不管你采取了什么样的预防措施。所以，你当然可以制定上千条立法，可以提升透明度，可以将官僚排除在决策之外，可以在人民和政府之间的沟通中应用更多科技，但是，坏人总有办法来违反规则。预防措施有助于曝光这些违反行为，但如果没有制裁措施，如果你不会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受到惩罚，所有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